谁说麋鹿苑里没狼,有,告诉你,今年我就遇上了几条狼——黄鼠狼。虽说这种鼬科动物跟属于犬科动物的狼不能同日而语,但以往我们写大字用的狼毫小楷,狼毫、狼毫的,这类毛笔的原料可就是用黄鼠狼的尾毛加工而成的。我很早听说麋鹿苑里有黄鼠狼,可惜无缘相见。
去年,鹿苑之“狼”才令我首次开眼。那是个夏日的清晨,七月流火,燕语莺声,我独自信步鹿苑,在一片荒草丛旁,瞥见一只黄色动物闪过,莫非是常见的
刺猬?不对,刺猬可没有这般矫捷的身手,是野兔?不像,这家伙似乎又瘦又长,是啥呢?我屏住呼吸,驻立如树,不一会儿,随着野草的微微摇曳,一只尖嘴小眼的动物露头了,我定睛一看,哈,是黄鼠狼,你终于亮相了,我禁不住内心的狂喜,但惟恐弄出动静来,仍呆若木鸡地伫立着。那只黄鼠狼还真没发现旁边来了个人,竟自顾自地在一堆干草上玩耍起来,翻来覆去,腾挪打滚,好不惬意,头一次见面就送给我这么厚的见面礼,真让我喜出望外,真应感念大自然对我的恩赐竟如此的慷慨丰厚。它还在自得其乐地玩,我还在自得其乐地看,轻风无语,我们俩都陶醉其间,意境之悠然,叫我想起陆游的一句诗:野竹成荫无弹射,不妨同享北窗风。
是呀,这位被民间拜为大仙的黄鼬之所以如此悠闲,完全是因为有荒野秘境的存在,荒野为之提供居所,荒野为之提供食物,荒野为之提供消遣,荒野为之提供庇护,荒野的博大丰富、和谐神秘,才使生命如此鲜活。在人工的平整如板寸的草坪上,怎会有它们的身影?被人圈养的动物,包括四处杀伐、开发无度的现代的人本身,也不会有这般原始魅力与自然活力?但我相信古人有此情调,要不,
李白怎么会“我歌月徘徊,我舞影零乱”,苏轼又怎么会“起舞弄轻影,何似在人间”呢?但愿人间再无干戈,但愿荒野之秘境不再被我们以生态建设的名义打破。
可喜的是,今年夏末,北京电视台科教频道记者、我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何建来麋鹿苑拍片,在灭绝动物公墓旁刚架好摄像机,几只黄鼠狼便嘉宾般地、一脸鲜光地粉墨登场了,我惊喜地告诉大家:都别出声!只见一只大的打头,后跟仨小黄鼠狼,鱼贯而出,那分明是一母三仔,先是缩头探脑地,看看没有敌情,便大摇大摆地向我们逼近,一直溜达到我们摄像机的有效拍摄范围内,周遭寂静得似乎能听到磁带吱吱转动的声音,何建毫不费力就摄下了这闯进镜头的千载难逢的一幕,直到我们不加任何惊扰地目送黄鼠狼一家远去,消失在荒草野地,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感叹到:咱们今天太幸运了,这么多只黄鼠狼一起出现,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呀!这真应了那句话:“在保护区,请用相机摄,不要用枪射!”后来,我在偶然地随意播台时在电视中见到了这个珍贵镜头,感到是有一种冥冥的力量让我打开电视机的,这种超然的感悟,我想,一般观众及电视工作者不会理会,世俗众人更不会理会的是——黄鼠狼的命运。
记得一位哲人曾说,“为什么人们把毁掉人造之物,如建筑、艺术,称为破坏;而把毁掉神造之物,如动物、荒野,称为建设呢?”随着人们不住的勤快,不断的拾掇,清除荒草,拉走枯木,毁掉荒野,麋鹿苑的自然景观像很多地方的荒野一样,日渐消逝。生物多样性和
生命演替,仅被理解为书本上的专有名词或远方的、别国的景致,身边则只展现着人类自身的劳动价值。荒野价值、敬畏自然与生态伦理,则根本不会体现在我们的行为词典上。镰刀、铁锹的挥舞,使荒野的古老乡愁,已再无处诉说;电锯、油锯的喧嚣,使生命的源头日趋枯竭干涸;车轮、齿轮的轰鸣,打破的已不仅是荒野的寂静,更使无数生灵,包括黄鼠狼、包括人自己,难再有安逸的家、静谧的家园。“生态”一词在希腊词根中原本的意思就是家、居所之意。“借问乡关何处是,烟波江上使人愁”。
黄鼠狼没有了荒野,就无以为家;麋鹿苑没有了黄鼠狼,也就再无狼的传说,更何况,清代历史上,南海子这个地方还真闹过狼灾,如今,满世界闹的是另一种狼灾——披着人皮的狼、色狼、白眼狼。荒野之鼬引发了我荒野之忧,古人是先天下之忧而忧,我则为黄鼬们、为荒野生命、为自然大地,先天下生灵之忧而忧!不发千古之忧思,也怀万世之祈望。